星期五,孫少平請了半天假,來到城關糧站,拿潤葉姐給他的五十斤糧票,按粗細糧比例,買了二十斤白面和三十斤玉米面。這年頭,五十斤糧票可不是一個小數字啊!
潤葉姐塞給他的那個小紙包里,還有三十元錢,買完這些糧,還剩了拾元,他準備拿這錢給祖母買點止痛片和眼藥水,然后再給自己換一點學校大灶上的菜票。
他把這些糧食從糧站上背到學校,換了三十斤“亞洲”票和五斤“歐洲”票。另外的十五斤白面他舍不得吃,準備明天帶回家去。讓老祖母和兩個小外甥吃。三十斤玉米面他已經夠滿足了。在以后一段日子里,他可以間隔地在自己的黑“非洲”中夾帶一個金黃色的“亞洲”。至于那五斤“歐洲”票,他是留著等哥哥來一起吃的。哥哥來城里,總不能頓頓飯都在潤葉姐那里吃;要是親愛的哥哥來學校吃飯,他不能讓他也在中學的飯場上讓別人冷眼相看……第二天中午,他先到街上給祖母買好了藥,然后就把那一小袋面粉提到金波的宿舍里。兩個人相幫著把它綁在后車座的旁邊,就準備一起相跟回家了。
每到這個時候,學校就亂成一團。鄉里的學生紛紛收拾起空癟的干糧袋,離城近的步行,離城遠的騎自行車,紛紛涌出了校門口。他們要回家去度過一個舒服的夜晚。在家里,光景好些的人家,大人們總要給回家的孩子做兩頓好吃的,然后再打鬧一口袋象樣的干糧,以便下一個星期孩子在大灶飯外有個補充。這期間,偌大的學校里就象退了潮的海灘那般寧靜。到了星期天下午,鄉里的學生又都紛紛返回來,這個世界才又恢復了它那鬧哄哄的局面……少平和金波騎著車子出了縣城,便沿著向西的一條公路,一個帶著一個,往家里趕去。兩個人共同騎過好幾年車子,他們一路上換著蹬,輕松而愉快。
從縣城到他們村有七十華里路。這條路連接著黃土高原兩個地區,因此公路上的汽車還是比較繁多的。從出縣城起,路面比較寬闊,以后就越走越狹窄。約摸到五十華里外,川道完全消失了。西山夾峙的深溝,剛剛能擺下一條公路。接著,便到了分水嶺。壁立的橫斷山脈陡然間堵住了南北通道。在以前,公路只好委屈地從這里盤山而上,才能伸到山那面。前幾年在一個山腰里捅開了一個豁口,才把公路從山頂降到了半山腰。不過,山兩面公路的坡度還是很長很陡的。這里汽車事故也最多,公路邊的排水溝里,常常能看見翻倒的車輛——上坡時慢得讓司機心煩,下坡時他們往往發瘋地放飛車,結果……
上這坡時,所有的自行車都不可能再騎了。少平和金波這時就輪換推著車子,兩個人都累得滿頭大汗。翻過分水嶺就是他們公社。溝道仍然象山那面一樣狹窄。這道溝十來個村子,每個村相隔都不到十華里,被一條小河串連起來。小河叫東拉河,就是在這分水嶺下發源的。